26. 莎翁的欧楂,朱生豪的枇杷
书接上文——
继续琢磨,朱生豪为什么要把欧楂翻译成枇杷?
第一反应,是朱先生弄错了。
终年32岁的朱生豪,从1936年到1944年去世,用8年时间翻译了30余部莎剧。据说当时他手头只有一部1914年不带注释的“牛津版”合订本《莎士比亚全集》。
莎剧中典故、隐喻、双关语层出不穷,翻译时疏漏个把,也是正常。
去找其他人的翻译。
梁实秋的没找到。
方平的:
(上海译文出版社,2020年6月版)
蜜桃臀🍑配尖头梨🍐?
哈哈,直接切成现代语境了。
许渊冲的:
(浙江大学出版社,2020年11月版,
《许渊冲译莎士比亚戏剧集(第二卷)》)
“石榴”裙下、“牡丹花”下死,换成这些中国人都懂的词,也算是变相达成了莎翁的语意。
傅光明的版本:
(天津人民出版社,2018年6月版)
这版本是近些年来最直译的本子。
据译者说,他译莎翁缘于台湾商务印书馆的邀请,他想译出一个符合现代人阅读习惯的、“原汁原味儿”的莎剧译本。
所以,这个译本除了用现代汉语,还加大量“注释”和“导读”,帮助读者理解莎剧的历史文化内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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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头去查枇杷。
还真跟欧楂沾上了关系——
200多年前,瑞典植物学家卡尔·彼得·通贝里(Carl Peter Thunberg)在编写日本植物志(Flora of japonica)时,把枇杷放在了蔷薇科的欧楂属里面!
当时还没有独立的枇杷属,所以,枇杷最初的学名就成了Mespilus japonica,直译过来,就是“日本山楂”!
后来,随着研究的深入,枇杷和他的兄弟被单独拎了出来建立了枇杷属。但是按照命名法规,种加词“japonica”还是保留了下来。
嚓,原来植物志上的名字是这么来的!
嚓,原来朱生豪没搞错呀!
朱生豪翻译莎剧,很注意便于中国读者接受,所以对一些西方的名词,无论是宗教、习俗还是日常事物,都不会直译,而是改成汉语里的相应词汇。
在《莎士比亚的花园》一书里,译者张娟就在注释里指出,朱生豪把很多植物的译名都本土化了,仅拿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里出现的来说,“欧亚槭”译成“枫树”,“海枣”译为“枣子”、“红枣”等等。
同理,中国没有欧楂,他自然不会直接写“欧楂”。
但是,为什么不简单写成“山楂”,又改成“枇杷”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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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这里的山楂,虽然果子上有残留的花萼,但没长成屁股的样子呀!
跟欧楂确实气势不同:
(荷兰)安德烈安 · 寇德:葡萄、欧楂和蝴蝶
Adriaen Coorte: Still Life with a Hanging Bunch of Grapes, Two Medlars, and a Butterfly
1687, oil on canvas, 38.1x30.5cm
朱先生是不是在想:莎翁的黄段子,用山楂怎么能反映出原意?
要知道,莎剧里并不只有这么一处出现欧楂,而朱先生的翻译也并不一样:
(摘自《莎士比亚的花园》)
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里译成“枇杷”,又有怎样的含义呢?
忽然想起唐代王建(一说胡曾)的诗句:
“万里桥边女校书,枇杷花下闭门居。”
(《寄蜀中薛涛校书》)
唐代乐妓薛涛,在成都西郊的浣花溪畔枇杷巷居住。
至今有这么个地名:
古汉语里是有把烟花女居所称为“枇杷门巷”的用典,跟“花街柳巷”一个意思。
我惊到了!
欧楂译成枇杷,原来有这么含蓄的原因!!!
朱生豪绝对是最高级别的文青,古代典籍烂熟于心,译莎翁时西方情境无缝对接到中国文化语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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伦敦泰晤士报上有专家说:
“莎士比亚是最富于性的描述的英文伟大作家。他毫不费力的、很自然的、每个汗毛孔里都淌着性。”
看照片,朱先生仿佛是个木讷而深情的人。
确实,他一生只做了两件事:翻译莎士比亚,给太太宋清如写情书。
——
"我想要在茅亭里看雨、假山边看蚂蚁,看蝴蝶恋爱,看蜘蛛结网,看水,看船,看云,看瀑布,看宋清如甜甜地睡觉。"
“风和日暖,令人永远活下去。世上一切算得什么,只要有你。我是,我是宋清如至上主义者。”
……
能写出这样句子的人,“色情”到了他手下,一定流淌出的是“情色”。
顺便说一句,他和他夫人是杭州之江大学的学长学妹。